帝寶物業行政部上周發文通知公司全員臘月廿六晚吃團年飯。
臘月廿六就在今宵，團年聚餐地點還是個迷。王部長心若止水。公司秘而不宣的辦事風格，他早已司空見慣。今年國內經濟撲朔迷離，公司運營形勢嚴峻，一切都很吊詭。
王部長讓下屬們按部就班工作。一切隨機應變。待聚餐地點明確後，大家再一起合議前往飯店的時間和路線。
下班前半小時，大家才知曉聚餐地點。難免有刺頭抱怨：「團年聚餐。有必要搞得這樣神秘？不如大家各回各家算了。」
人多嘴雜，王部長擔心公司友好團結的氛圍受到影響，他連忙領著部下前往了地鐵站。大家一致認可乘坐地鐵前往飯店便捷。笑語一路。王部長在車廂想起刺頭說的話似乎也沒啥大毛病？話糙理不糙，只是他還未全然領悟企業文化，節約向來是我司的優良傳統。在各大廠降本增效的趨勢下，領導對於聚餐之事肯定有或多或少的深刻考量。公司不團年聚餐，團隊缺乏凝聚力；公司團年聚餐，領導就要考慮如何把消費成本控制在合理區間。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部長全力配合公司的安排部署。他深知一間公司想要成功，大家必須協心合力。
抵達飯店最整齊劃一的部門無疑是王部長所在的後勤部。他們在茅簷裝飾的飯店門口與行政同事禮貌寒暄了幾句。
王部長隨即快步走入了內院。
院落四周堆積著日式庭院造景專用的白色碎礫石子。頗具質感的碩大純黑鐵爐矗立在中庭，爐腹熊熊燃燒的烈火蒸騰著空氣，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喧譁聲，仿古隔斷窗格中露出了幾個早已落座等候的公司同事剪影。
王部長入場時沒同任何人打招呼。他乖乖聽從辦公室同事安排，盡速落座。中國人的餐桌座次蘊含著尊卑與價值，禮儀既是禮儀，亦是秩序。大家心知肚明。萬一自己不小心坐錯了地方，冒昧不說，人微言輕，大家尷聊起來，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後勤部同事緊隨王部長相鄰落坐。這是新時代大部分年青人的優點。聚餐就是快點干完飯散伙。對於自己不熟悉的人，誰丫的都不想搭理，大家坐一塊相互認識認識？畫大餅與諂媚？那就更沒必要了。大家都是簡簡單單打份工，誰也別整虛頭巴腦的事。
領導講話完畢，大家開始認真干飯。服務員前前後後、忙忙碌碌上菜，緩緩轉動的圓桌盤上擺放著各色佳肴，大家一邊享用美味，一邊輕言細語交談。氣氛倒也平實。大家平日工作異常繁忙，王部長趁機同下屬們聊了聊家常，老家在哪裡？大家打算好久回家過年？家鄉有什麼土特產？老家年味是否濃厚等等，力爭增進彼此了解，加深團隊成員友誼。
臨近歲末，後勤部幾位老員工相繼離職，新員工大多行事拘謹，話題沒怎麼深入。或許這類話題太過老套。大家對於何時放假回家、年終獎金似乎更感興趣。王部長無法解答。他勸慰大家稍安勿躁，自己也想早點回家過年。公司領導下步工作安排一經公布，我們再從長計議靈活協調放假時間；至於年終獎金的事，他有心無力。
用膳不多時，鄰桌同事、銷售人員前來敬酒，大家起起坐坐推杯數盞。公司二把手見我們這桌氣氛冷清。他特意叮囑大家不論男女一視同仁把酒倒滿。幾個能力強的男同志隨即開始了手法細膩的平均分配。對號入座，大家齊排的玻璃杯中酒一點也不能多，當然一點也不能少。
王部長見狀連忙制止。他讓服務員順手帶一個性感細腰扎啤杯。桌中女賓較多，今次王部長打算一步到位，分次敬酒對外交流工作的禮儀太過俗套又繁瑣。至於部門內部行酒，他還不知新同事是否能夠勝任酒力？當今社會過度勸酒可是要負連帶責任。且罷，今夜後勤部還要人員值守，唯有自己率先垂范，多擔待些。
王部長深知自己用扎啤杯喝白酒的行為絕對不能打草驚蛇。他異常謹慎低調先內部走了一圈。他感謝老同志對自己工作的大力支持，平日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多多海涵；他鼓勵新同事在這個和諧的大家庭中不用太拘謹，盡快適應環境，融入工作。至於其他部門的美女們，大家平日工作交流不多，王部長避免太多祝酒辭叫人尷尬，他客套的打了一個批發。
「我就不一一敬美女們的酒了。我們一起喝一個。祝大家工作愉快，生活開心。」
王部長將性感細腰扎啤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癱坐在椅子上閒看喧囂的酒局風雲，你來我往。雖然偶有銷售與技術人員前來敬酒，他也只是稍微意思意思。
筵席尚酣。幾個飯飽無聊的新人妹妹前來問話：「我們可以先走一步嗎？」
王部長不加思索道：「你們悄悄離開。路上注意安全。大家回去之後報聲平安。」
王部長本欲挽留她們。我部尚未給眾人簇擁的領導敬酒，再者團隊提前離席難免有失禮節。無可奈何的是當今年青人根本不喜歡此類應酬飯局，強行挽留她人之舉，倘若雙方交流不當，影響團隊穩定怎辦？與其看她們在飯桌旁滑手機，還不如大家早早離去。天色漸晚，女孩子回家不安全；另外，我部還有夜間值守任務。
酒局接近尾聲，領導才稍事清閒。王部長見機立即上前敬酒。
本崗經濟效益甚微，不敢過多造次。王部長一時語塞，只待領導問話。
「你們部門怎麼就剩你一個人了？新人都先走了嗎？我還說認識一下。」
王部長支支吾吾：「她們要回去值守，所以先行一步。我們團隊接近年關才剛剛重組完成，我也不太好對年青人說重話。」
領導聞此：「團隊方面的事，有勞你平日多費心思了。現在這種經濟形勢，大家都難。」
說罷。領導又將王部長特意介紹給了同桌賓客。「這人非常忠誠，他跟了我七八年。」
王部長站旁唯唯諾諾，三人一起將酒飲盡。大家便轉場而去。
轉場間隙。部分員工借故歸家；部分員工乘車前往；王部長跟隨隔壁部門同事在昏黃街道上徒行。我們聊工作，聊生活。有位長相神似王部長大學同學的人忽然吐槽自己年歲漸長，孑然一身。
王部長聞此仿佛想到了什麼？
他想起自己年青時的貧窮，自尊飽受低落；他想起自己年青時的一腔孤勇與憤世嫉俗；他想起自己如今仍然一無所成，歲月喝干了身體裡的沸騰熱血，生活像陽痿了一樣疲軟。
王部長還想到了那位曾經肝膽相照的大學同學。某人畢業之後撈得人生第一桶金時的背棄負義與兩副面孔；某人至今並未發大財，同學之誼卻已然散盡；某人求偶失敗，深夜臥床抽泣嗚嚶嗚咽嗚嗯。
冷風吹臉。王部長一哆嗦回過神來勸慰同事道：「不要緊。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男人最重要的是騷一點。」
暗郁的氣氛得以緩解。大家來到KTV。一包部門同事，一包賓客領導。王部長在部門同事包廂小呆片刻，大家拘坐沙發，偶有麥霸點歌搶唱，王部長除了烘托氣氛亦不知如何。傑倫、燕姿等等明星的歌，王部長哪首不是信手拈來，只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到中年，我們最想要的是什麼呢？
同事們唱酬之際，王部長拿瓶去領導包廂走了一圈。十多分鐘回包，大家已接連借故而去。王部長進退兩難，其只得駐留領導包廂。不多時，領導包廂中人亦漸漸散退了。
王部長似乎成了中流砥柱，雖然他並不是公司經濟效益上的中流砥柱。王部長懂場合，知進退，今宵他只能舍命作陪。
領導唱罷，其即獻酒；領導歌唱草原，其即與銷售同事相互配合來上一段頗具肢體語言的蒙古舞；領導偶爾困乏閒聊，銷售同事好家伙獻上了一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王部長則深情投入點陪唱了一首《人世間》。
飲盡深夜。賓客主動與王部長對吹了幾個小瓶；銷售人員老是重復說自己從前沒有見識到王部長的隱藏實力；更還有同事讓王部長不要再飲，大家已喝高。
三更歸家。王部長頭痛欲裂。生活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