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夜浸潤的井田壩漆黑壹片。遠方的崎嶺也沒了。
灰灰低頭經過獨木橋。潺潺流水淌滿耳朵。岸邊壹排小樹,雪花散落的謐語好似萬千蠶蛹撕咬桑葉。
望著家門口昏黃的路燈,她有些不寒而栗。
最近村裏人都不敢深夜出門。大家傳言:“豬苦膽販子專偷人苦膽,抽了苦膽的人雙腿成了殘廢;隔壁村民家養的大公雞被怪物吸幹了血,偵探調查發現壹具長了紅毛的僵屍在作案。”
灰灰快速跑回了家。媽媽正在客廳看電視。
“妳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快去睡覺。”
“媽媽,我害怕!”
“乖乖聽話。關了燈,閉上眼,妳就睡著了。”
灰灰沈默走向房間。歡快的電視劇笑聲仿佛在死寂中瘋狂掙紮。
她緊裹綿被抽泣。窗外山風肆掠,房門壹張壹合哐當哐當作響。
豬苦膽販子會趁夜潛入房間嗎?紅毛僵屍怪物到底多麽陰森恐懼?她迅速將頭埋進被窩。不多時她又覺得自己應該勇敢。
灰灰起身給公主娃娃穿上心愛的紅色長裙,並高興的吃了壹大把五顏六色的糖果。隨後,她便睡著了。
(二)
灰灰努力睜開疲憊拉耷的雙眼。房間空了?
她嗓子幹啞的叫了壹聲“媽媽”。
床頭機器屏幕裏的曲線上下浮動著;她可愛的公主娃娃也不在了;只見床尾掛著鮮紅的A字牌。
灰灰正打算起床。突然屋外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巨響。
不知過了多久。灰灰才再壹次醒來。房門吱呀吱呀的響聲在空氣中回蕩。
她有些害怕又好奇。最終她鼓足勇氣推開了門。壹道耀眼的白光瞬間射了進來。
“妳的皮膚怎麽變成了綠色?快去洗洗”,灰灰身後的媽媽說。
“我的皮膚不是綠色!”
灰灰安靜的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窗戶下方的遊移紅球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
灰灰迅速跑到門外。壹個全身緋紅的小孩微笑著向她走來。
“妳叫什麽名字?妳的頭發和皮膚怎麽都是紅色?”
紅孩兒微笑避答。
“餵!妳叫什麽名字啊?妳怎麽不說話?”
紅孩兒羞怯的縮了縮腳。然後從口中憋出壹句:“feifei”。
“妳叫飛飛?佩佩?還是灰灰?我聽不懂!”
紅孩兒大叫:“feifei”。
灰灰笑著模仿紅孩兒的發音:“feifei”。
“我叫灰灰,妳也叫灰灰。我叫妳飛飛好了。”
飛飛高興的拉著灰灰繼續向外走。眼前的奇異景象讓她驚呆了。
(三)
屋外壹片高聳玉米林。微風撫過,清新綠浪翻湧,偶有燕子掠過電線桅桿。
“啊……”灰灰驚訝叫道。
井田人世世代代敬畏的螃蟹山和九龍山竟變成了龐然大物。壹只螃蟹頂著壹座白塔。連綿起伏的蔥郁山脈變成了毛茸茸的蟹腳;山頂平坦地帶變成了螃蟹的圓盤大腦袋;唯有巍峨白塔仿佛還帶著九龍降妖的神秘肅穆。蔚藍天空中有幾條巨大的紅色、鳴海、秋翠錦鯉在緩慢遊動。它們時而遊進雲朵,時而藏露尾巴,時而劃破雲彩。
灰灰畏懼的回頭看了看。自家房屋也變成了壹艘遊船。
(四)
灰灰想回家找媽媽。飛飛卻拉著她奔向了玉米林子。
他露出皓齒邊跑邊笑:“feifei”。
他倆壹紅壹綠壹前壹後在林間穿行,好似點綴浪漫夏夜的螢火蟲。
林子裏成群結隊的螞蟻體積比以往大了好幾倍。領頭螞蟻不斷揮舞觸角尋找巢穴方向,它的跟班用粗壯鋒利的大顎鉗著晶瑩剔透的玉米。
灰灰自言自語:“為什麽它們變得那麽大?”
她又擡頭看了看。玉葉高懸八卦白絲網,蜘蛛用牙巴綁著壹根繩子,繩的那頭有壹只小青蛙正在拼命掙紮。
灰灰放生了小青蛙。小青蛙快速跳進了林間深處。前方四周略顯破敗的圓弧形空地凸現壹口老井。
灰灰指著老井說:“飛飛,井田人都在這裏打水吃。”
飛飛連忙跑到井邊,低頭向井底叫喊。
灰灰湊上前疑惑道:“這井怎麽快幹枯了?大家到哪裏打水吃呢?”
他倆繼續向前走。玉米林盡頭壹片豁然開朗。
(五)
河堤上豐茂的蘆葦蕩映著波光隨風輕擺。
放牛的孩子們正在淺灘上捉魚。剛過腳裸的清澈水流鑲嵌著形狀各異的石頭,他們小心翼翼用雙手將其搬開,輕輕側放在壹旁。藏在石下雙鰓吐氣納息的泥鰍漸漸從頭露尾或者從尾到頭,孩子們像開箱窺寶般認真翻開每塊石頭,即便更多時候壹無所獲。每當有人抓到了滑溜溜的泥鰍,大家總是雙眼放光的擁上前去瞧壹瞧。
灰灰站在玉米地頭喊道:“餵!妳們抓了多少魚啦?”
孩子們遠遠望向他倆。表情驚恐。
“怪物來了!大家快跑!”
灰灰:“我們不是怪物。妳們別走啊!”
孩子們邊跑邊說:“妳們就是怪物!壹個紅皮膚,壹個綠皮膚。”
灰灰舉手示意,欲言又止:“我們不……”
不及灰灰回神。飛飛早已跑到了淺灘。
飛飛沒有耐心捉魚。他胡亂搬起石頭,劃破了這灘碧綠的寧靜。被他嚇壞的黃牛橫沖直撞瘋跑了起來,飛飛抓著牛角壹道狂奔的不知去向。
灰灰靜默無言。此時媽媽恰好從她身邊經過。
“灰灰,天快下雨了,趕快回家。”
灰灰:“媽媽,剛剛他們說我……”
媽媽:“他們說妳什麽?趕快回家吧。”
灰灰低頭跟在媽媽身後。走著走著,她卻跟丟了。
(六)
密雨淅淅瀝瀝,玉米林青翠朦朧了起來。
灰灰步履緩慢,頭發漸濕。她記憶中在三角路口販賣冰涼汽水的停車站臺變成了壹只貓咪。她擡頭望了望,貓咪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灰灰不知所措的鉆進貓咪肚子躲了起來。
她被困在貓咪的肚子裏,又好像是帶著專門逃避世界的刻意。三角路口蚯蚓、螃蟹、螞蟻熙來攘往。
天空烏雲滿布,電閃雷鳴,雨越下越大了。
壹個低沈聲音突然叫道:“灰灰!”
田坎墻壁裏蹦出來壹只巨大青蛙。灰灰滿臉驚訝:“妳怎麽會說話?”
青蛙眨了眨眼:“村裏供暖鍋爐爆炸以後,井田就變得奇幻了起來。螃蟹山變成了真螃蟹,九龍山有九條龍鎮守白塔,我學會了說話,人們也奇奇怪怪,現在每天都要經歷春夏秋冬四個季節。”
“我在井田村修煉成仙。蜘蛛精差點讓我功虧壹簣。感謝妳上次救了我。”
“灰灰,洪水快要泛濫了,我得走了。妳快去埡上花樹躲壹躲,大家都在那裏祈福。洪水退了,妳就到河裏撈煤球,夜間天寒。”
(七)
灰灰從貓肚子裏徑直奔向埡上花樹。
路上同行的人奇形怪狀。壹群佝僂老人雙肩頂著小孩,有的還載著房子、有人還載著車子等等。他們層層包圍著花樹下坡的壹個山洞。
同行老人說,洞內供奉的是月老。曾經的月老廟已被人摧毀,月老還不明不白沒了腦袋。
大家壹個接壹個走到月老面前,領取他從藤木拐杖上取下的紅帶。紅帶上標記著數字。
灰灰發現背負東西越多和長相漂亮的老人數值總是很大。
她神秘又好奇的接過紅帶。遠處卻傳來了媽媽焦急的呼喊。
“妳在這裏幹嘛?趕緊給我回家!”
灰灰還未回答。媽媽便壹把搶過紅帶撕得粉碎。
她用力推開人群,跑到花樹下。
花樹好似已經枯萎,它的枝幹由無數雙粗糙的人形手指纏繞而成。人們虔誠的圍坐在樹下祈禱。
灰灰沒有心願向神默告。但她有些想念飛飛。
“花神。深山花樹自開落,於我何關?”
人形手指慢慢收了起來。花樹露出了樹神之眼。
“花與妳心同歸於寂;花色見妳壹時明白。”
“灰灰,妳看。”
花樹枯萎的樹枝上漸漸長出了粉紅色花朵,壹朵接壹朵綻放,壹朵又壹朵雕零,花瓣漫天爛漫。
灰灰沈醉其中。壹朵格外醒目的緋紅花瓣從空中飄落下來。
緋紅花瓣幻化成了飛飛。灰灰大驚:“飛飛!”
待她上前,飛飛的樣子又幻化成了花瓣。
樹神笑道:“花在我們心裏。”
(八)
洪水終於退了。大家都去濁黃的河水中捕撈煤球。
成年人用漏網在河中反復打撈,湍急水流淘走了軟綿的細沙,煤球就成了“入網之魚”。淘氣的小孩在旁邊幫忙,他們乏了就去遠處遊泳。
灰灰沒有理會孩子們叫她綠娃娃。她想多撈壹些煤球回家取暖。她將雙手伸到水底亂摸,偶爾抓起壹塊石頭,偶爾抓起壹塊煤球。
“餵!綠娃娃,給我借點煤球。”突然有人在岸邊喊道。
灰灰:“不行!我不想借給妳。”
岸邊人:“不借就不借!有什麽了不起!”
灰灰繼續撈著煤球。待她轉身回望岸邊時竟發現那人正在偷拿。
她生氣的走向河岸。
“feifei!”飛飛也出現在岸邊。
灰灰口中直念:“我有什麽了不起!我有什麽了不起!妳偷東西還罵我?妳偷我的東西為什麽還罵我?”
隨後,她們便與岸邊人扭打了起來。三四個大人們見狀立即上前抓住了她和飛飛。
誰料吵鬧聲驚擾了黑龍潭,壹條目露兇光、金鱗銀爪、腳踏祥雲的巨龍破水而出。它將灰灰和飛飛抓向空中再拋落下來。
“媽媽!啊……”
她倆在空中亂舞的手腳像人在夢中用盡全力的無畏掙紮。人們雙目呆滯驚恐萬分。
空中落下壹紅壹綠壹點壹點越變越大。
“砰……”
灰灰胸前佩戴的護身符突然變成了壹朵又白又大的棉花。
她重重紮了進去。她感覺周圍異常溫暖又柔軟。
待她睜開雙眼時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媽媽也在壹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