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王部長2018年就以此隱喻周遭經濟態勢了。人微言輕。當時誰相信這話呢？他只得默默配合公司發展大局，順勢進行帝寶物業保安團隊輕量化管理，將守崗睡大覺的混子送走，讓工作挑肥揀瘦的老油條另謀高就，開除那些到處拉幫結派、煽風點火的辦公室謀略家。
片刻功夫都沒耽誤。王部長重構了團隊框架，精兵上陣，工作飽和，行穩至遠。帝寶物業保安團隊在幾乎沒有人力、物力以及財力支持的情勢下，光靠吃老本，風雨飄搖走過了六年。
近年來中美全方位博弈愈演愈烈，王部長日漸體悟到業務預算大幅縮水，客戶與供應商惡性變態內卷。當今世界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令人震耳發饋，「春江水暖鴨先知」一語同樣頗具現實哲理。當然王部長並非說大家就是鴨兒。
本以為人在崗在的優質安保服務能夠維系兩三個老客戶過活。天不遂人願。一客戶遭供應商低價拱走；一客戶故意撒潑，業務前景撲朔迷離。物業保安大隊當下只剩江南府一根獨苗相對穩當。
江南府安保業務若去。自己何去何從？王部長時不時在辦公室吐霧沉思。調崗他部。深耕安保業務十四余年的行家裡手變更賽道從頭再來？再退步講，自己一把老骨任由出身社會不久的小年青使喚，恐也讓人難以接受。
此等情景，王部長不得不提前運籌帷幄。他在招聘網站上投遞了兩份簡歷。
一家業內口碑尚可的公司讓王部長參與了多人車輪戰式盤問的圓桌面試。王部長嫻熟應對業務考驗，猥瑣裝逼面試官的刻意挑刺卻讓人蛋痛。「肌肉力量達標了，你的指甲長度有些不符合規范」。王部長隱忍過關，最終雙方因薪資前後說法不一未達成合作。
另一家王部長曾去信多年未有回音的高階神秘公司，今次破格讓他參加筆試和面試，王部長三路過關以為終得正果，無奈雙方再次因為薪資保密未有准數而鬧掰。做多拿多？沒有明確的績效考核指標貌似畫大餅，真叫人防不勝防。
江湖所謂名門正派如此矯揉造作，王部長有些心灰意冷，這世界做人行事光明磊落難啊！騎驢找馬之事只得暫時從長計議。我們在哪兒不都是混口飯吃。保重身體務必，小心套路為妙。
王部長原以為這樣苟且幾年，形勢便會好轉。孰料一切來得特別突然。搖搖欲墜的甲方客戶與我們分道揚鑣，那撒潑老女人竟把我們多年艱辛付出說成謀財害命。王部長為這個客戶業務不知熬了多少個寒冷的夜晚。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且罷且罷。
當下江南府業務合同只余小半年，更有密探小報我們下個業務期可能不合作了。
（二）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領導開始頻繁與王部長商談保安團隊未來發展方向。保安業務如何拓展？假如保安業務沒了，團隊成員怎麼安置？
王部長無言以對。這個問題叫人十分委屈。保安團隊業務如何拓展？大家憑良心講，保安團隊這麼多年有資源投入嗎？王部長沒有話語權和資源調配能力。請問閣下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
王部長心裡也沒底。走一步，算一步。明日之日多煩憂！我們摸石頭過河。領導想如何處置大家，估計他心裡早已有數。誰真心問你呢？
領導見王部長沒一丁點反應便娓娓道來。他分析了保安團隊當下式微趨勢，直指多年來保安團隊投入與產出比值明顯不符。王部長會心不語。您說得都對。六七年零投入還期待高回報，天下真是到處掉餡餅。
領導最後才道出保安團隊將來發展謀劃。他稱贊王部長忠誠老實，攜手並肩多年，公司自是為大家考慮了出路。強健俱樂部近期需要派遣一名擼鐵教練。身強體壯、作風優良。保安團隊孰能勝任？領導讓王部長考慮人選。
「保安團隊其他成員其實都不符合派遣人員要求」，王部長思慮無答。
至於江南府剩余業務，領導打算外包給兼職人員，保安團隊在過渡期把控外包業務質量，團隊成員逐步分流至公司其他崗位。
王部長不相信感情牌。大家都是成年人。這些年保安團隊產值確實不高，勉強維持生計。商業公司想要利益最大化無可厚非。人人都有貪念。只是你沒坐上那個位置。江南府業務若去，你免費養我們啊？公司分流其他部門崗位業務就那些，收費、電工、維修、保潔員，王部長都不太喜歡，保安團隊其他人員似乎意向也不強烈。
強健俱樂部擼鐵教練似乎還沾點邊。王部長雇傭兵出身，專業接近，上手容易。即便如此，王部長依然抉擇艱難。誰願意放棄自己從業多年的看家本領，更換賽道未知困難甚多。
人生總是如此迷茫。王部長打算兩手抓。一手考慮強健俱樂部擼鐵，順勢無奈之舉，總好過手停口停；一手考慮江南府業務到期提桶跑路。
情勢未及思量。王部長在領導談心兩日後被派遣到強健俱樂部。公司安保業務引入兼職人員夜間巡邏，日常之事皆由團隊余下人員監管。領導要求王部長人在曹營心在漢，積極探索學習駐地新業務，本職安保工作仍要抗在肩。拂袖遠去的王部長不得不從，他走之前特意交待心腹小妹們有事打電話。
（三）
領導帶王部長穿梭於強健俱樂部廊道，透明落地玻璃門裡健身器材齊全，劃船器、健美車、健步機、跑步機、美腰機應接不暇，間隙之中小姐姐正背靠黑皮四腳板凳做臀橋，私教不停鼓勵滿頭大汗的胖妹動作必須規范。他們的工作熱辣滾燙！王部長陪領導走馬觀花徑直去了辦公室。
人員銜接工作氣氛肅穆又套路尋常。公司領導向強健俱樂部領導大致介紹了王部長的經歷與能力。身強體壯、作風優良。強健俱樂部領導半信半疑試探了解了王部長的家庭條件和工作情況，全面介紹了王部長今後可能從事的具體工作方向。在強健俱樂部領導眼中，王部長最大的缺點就是年紀太大。由於人手緊缺，他只簡單落下一句：「是馬是騾，我們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王部長點頭附和，心裡明白自己的牛馬身份。
王部長翌日便上了崗。中國人講究按資排輩。王部長雖已年過四十，但在這裡他毫無爭議就是新兵蛋子。
王部長保持著極高的職業素養。他按照強健俱樂部要求辦理了入職手續和要件，小心翼翼搞好同事上下級關系。接連一段時日，王部長每天都一本正經面對俱樂部保安哲學盤問：「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到那裡去？」。他從未有失風度為此而惱怒。王部長理解物業安保同行不易，配合工作，方便大家。
王部長每天都爭做工位第一人，開門點燈，開窗通風、掃地、清潔健身器材等等。領導偶爾考察王部長健身訓練技能，王部長通過觀察同事健身心神領悟和照貓畫虎，同時亦會露拙以待領導教導。物業安保與健身工作都靠身體吃飯，兩者卻大相徑庭。王部長沒有強大知識圖譜賦能器大活好，切忌驕傲。
人生重大變局之中難免也有迷茫和焦慮。王部長從技師大佬變成職場新人，處處低人一等暫且不言，此份差事能夠為長期主義傍身嗎？如何從將來繁重的健身工作中抽身，維護家庭生活平衡和身體健康？王部長隔壁小哥肌肉發達卻頭發禿然。王部長偶爾還要攀附小姐姐促單，他從未自我察覺到的社交恐懼症竟然能叫人膽顫心驚。
王部長唯一欣慰的是俱樂部增肌食譜，無奈對面總坐著經常推諉工作的嫩頭青，本是公司同根生，何必相煎太急呢？
王部長那段日子常常今昔作比想起：「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四）
時日稍長。王部長漸入佳境。他大致領悟強健俱樂部的宏觀布局和業務線條。領導也通過全年健身大舞台再次測試了王部長的近況與實力。
王部長通過大舞台向領導和同事展示了近來所學所感。一是深入了解人體骨骼和肌肉結構，為會員准確設計肌肉訓練動作；二是掌握有氧代謝和無氧代謝，根據代謝原理更好設計訓練計劃；三是為不同會員的健身目標制定飲食計劃。增肌小哥哥確保足夠蛋白質攝入，減脂小姐姐調整營養素比例；四是熟練掌握各種器械使用方法；五是精通力量訓練、耐力訓練、柔韌性訓練、功能性訓練等各種健身訓練方法。
王部長講到動情之處，還讓小姐姐配合他演示了一套全方位塑型普拉提。強健俱樂部領導不露聲色對王部長說道：「你是一顆好苗子。我們可以多培養一下。」
王部長榮辱不驚點頭以對。
大家原本以為一切向好之時，公司領導來電告訴王部長家裡後院起火速回。物業安保兼職人員內訌不干了，本家公司主力小妹亦因有孕要走。
王部長百思不得其解。物業安保工作現今非常輕松，為何目前團隊難以維系？王部長思奪有二。兼職人員工資過低撂挑子；本家公司團隊力量薄弱，員工有孕回家養胎是正事，王部長也無可奈何。但公司有事征招必回。
王部長矛盾糾結。他來強健俱樂部學藝不足一月，半路退出之話怎好開口？強健俱樂部雖未重點培養老夫，不違知遇亦是人之常倫；若是招命不回，老夫又恐落兩姓家奴、負義老東家之名。
做牛馬難啊！王部長在夾縫中左右不是人！
好在公司領導迅速替王部長解圍。此事發生翌日，強健俱樂部領導便找王部長單獨談心。
強健俱樂部領導：「小王啊！你有事不該瞞著我。」
王部長一臉茫然。強健俱樂部領導笑道：「你們公司領導都告訴我了。我沒想到你八塊腹肌的身板外強中干。男性功能性障礙，這病是要好生休養。這關系男人一生甚至整個家庭的幸福。我理解你的困境。」
王部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我······」
不巧此時強健俱樂部來了訪客。對話就此中斷了。
王部長回公司之事因此延誤幾日。此事又不知從何說起了。公司領導急促質問王部長：「你那天怎麼回答強健俱樂部領導的？」
王部長：「我沒回答他。那天我要說話時突然來了訪客。」
公司領導：「你怎麼不直接說自己陽痿了。你要回家休養身體。」
王部長：「關鍵是我沒陽痿！」
公司領導：「你假裝自己陽痿了啊！」
王部長：「我為什麼要假裝自己陽痿？」
公司領導：「你真是一根腦筋。我是讓你假裝陽痿。」
王部長：「我沒有病。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反正我不會說自己陽痿了。」
大家不歡而散。王部長一直在想，究竟生活還是工作讓我們的人生陽痿了呢？
王部長深思熟慮幾日決定假裝自己陽痿。畢竟有奶便是娘。外人搞不好都是畫餅。
王部長找強健俱樂部領導談話：「上次我司領導說我陽痿的事。我想離職回家休養身體。望領導批准。」
強健俱樂部領導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你小伙子不會做事！」
王部長：「領導。我也身不由已啊！」
強健俱樂部領導：「你陽痿了？」
王部長：「公司說我陽痿了。」
強健俱樂部領導：「你真陽痿了？」
王部長：「公司說我真陽痿了。」
強健俱樂部領導搖了搖頭：「你這小伙子做事怎麼婆婆媽媽？」
王部長：「我能夠正常勃起！我可以的！」
強健俱樂部領導：「這不就對了嘛。你想去還是留。」
王部長：「你放我走吧！我還是比較喜歡物業安保工作。我是一個長期主義者，半路出家似乎不太適合我。」
領導默然多時不語。王部長趁機消失在了肅殺氛圍中。
王部長神速辦完離職手續。他還順手同新來補崗的小姐姐做了交接。王部長從小姐姐口中得知，他處派遣員工業務不飽和，故抽她來補崗自己。王部長暗自拍手叫好，此舉可謂一箭三雕：「他處人員業務飽和了；小姐姐代替崗王部長節省公司成本了；王部長回守物業安保穩定了。」
為何此事越想越不對勁？他處業務不飽和，你抽走人員不就得了。王部長調崗、小姐姐補崗，這一出戲到頭來弄得大家裡外都不是人。
王部長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大家千萬不要幻想以身入局把控全場，或許你僅僅只是牛馬賣肉。
道法自然。王部長依舊躊躇滿志面對生活。只是下次有人此般待他之時，王部長定會淡淡的先說：「KK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