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走了

我事後才知婆婆淩晨三點入院、縣院缺血又轉市院的消息。婆婆送院時還特意交代了後事。爸媽只說今次她應無大礙。他們害怕此事會耽誤我工作,便未及時告之。

說來亦是。本人近在機關調回公司的兩難境地中任人擺布。孩子期末考試缺乏心力照顧。如何抽身回家照看婆婆。煩心事頗多。

即便如此。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家人安危更重要?工作沒了可以再換,親人走了再不能見。為何長輩晦默至深。或許他們擔心我們平穩的生活因此受到影響而愈發艱難。

不及多想。本人毅然決然處理好回調公司事務,時刻關註婆婆病情,並叮囑陪床照顧婆婆的大姑和母親保重身體。唯願婆婆同三年前一樣化險為夷。

婆婆在院三四天始終臥床閉目,爸媽轉述婆婆病情好轉。

待我周末到院探望婆婆。婆婆卻是神誌不清、不識人面了。母親擔心婆婆時日無多,決定將婆婆送回村裏,方便大家輪換照料和處理後事。決定期間,大姑、哥嫂主張是否給婆婆做一個腦部掃描,醫言掃描結果若為腦部血栓,化血又會導致早先止血的胃部再次出血。再者婆婆身患七八種病,疾重難返。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和決定親人的歸途。如何給自己一個心安。如何給親人一個體面。

我們擡送婆婆出院的過程也不容易。只有聽進回家二字時,神誌不清的婆婆才稍微配合我們起來。母親回村途中一直抱著婆婆,大家前言不搭後語的對話。

婆婆在家休養期間,我們三家人輪流照顧,鄰裏聞訊前來看望。我返成都處理公事一日速歸。除了生死,人生還有什麽大事。我要陪婆婆走完最後一程。

婆婆一生愛憎偏執,無私向公。當下臥床難立,搖頭晃腦。婆婆在床說著毫無邏輯且不連貫的個人回憶碎片好似囈語。她叫過所有在世親人的名字,她招呼過近幾年離世的鄰人,她還如幻拒絕某人要拉她離去,老弟此時總說我們保護你,他們不敢來。

我們整日陪床無微不至照料婆婆,揉腹摸手、陪她聊天、潔面擦痰。婆婆幾日不吃不喝。我們隔時給她喂水喂藥;她想吃什麼,我們立即為她做;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一切於事無補。我們只有力所能及做好臨終關懷,同時面對婆婆日漸衰弱的身體又無可奈何。

情怯難言。我們年少時對於自己的後事總愛輕描淡寫。人上四十,我才發現安排好人生後事亦是敬畏生命旅程。望著心力憔悴的父母,我想到從繁到簡喪葬觀念的代際變化,少子化社會和現實生存壓力對於情親養護傳統倫理的沖擊。我們面對死亡如何取態?我們如何面對父母的離去?我們的告別能給兒女留下什麽價值?

1月16日醜時,婆婆搖頭晃腦厲害,亂打被子、失溫感知,喉管咕嚕聲由強至微。慢慢。婆婆在我媽懷抱安祥離去。那一刻母親和老弟都難以置信。我一人在旁默默拭淚。

婆婆真的走了。

母親迅速通知兄弟姊妹,大爸大媽、姑父大姑趕來。大家說這是喜喪。讓婆婆安安靜靜的走。

鄰裏聞訊立即前來幫忙。穿衣、擡棺、燒紙、入棺、主持喪事,大家各司其職。天寒地凍,院子裏生起了很大一團火。母親麻利扔掉了婆婆生前的所有遺物。

陰陽先生蔔算婆婆遺體停放堂屋三日上山。喪事一切按部就班。通宵守夜,進香護燈,外出拜孝,披麻戴孝。婆婆生前特愛熱鬧,置辦酒席;婆婆生前遺願,擡石修碑。諸事完畢,我前往市區報銷輸血費用;返家報銷喪葬費用;註銷婆婆戶口。至此我成了戶口本上唯一。一種深層的靈魂孤寂油然而生。

一切結束。我才突然反應過來。

一位至親從世上徹底消失了。一片突兀的空白。婆婆從未與我夢相接。偶爾我還會睹物思人,黯然拭淚。

我們如何同故人道別。好好說話。依依惜別?人們總愛重新審視自己和親人在世時的愛恨關系。大家似乎並不會記住什麽經驗和教訓。死亡像是一場徹底的和解。

縱然情感反射弧綿長,斯人還是留不住。

正是:

寒山鑿石埋老人,蒼松金竹添新墳。

計策萬般施無效,壽世長短有疆量。

我今燒炭坐堂前,物換情怯意難平。

小酌白酒以自寬,欲語腸斷淚闌珊。

相親寂滅無夢魂,陰陽相逢在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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