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才是真男人

我少年時看《笑傲江湖》(呂頌賢版)電視劇,痴迷令狐沖的精妙劍法、神秘貌美的魔教聖姑,他倆一波三折的神仙眷侶情愛更是令人羨煞。此中不多講。大家最痛恨的人肯定是偽君子岳不群,他裝模作樣、為人陰險、卑鄙狡詐等等等。總之,氣得人咬牙切齒。

人到中年,我再細細回看了幾遍此劇。一切平和了許多。或許人生閱歷增長之故。令狐沖太輕浮放蕩。岳不群似乎並沒有那麼無恥,他的諸多決定背後也有難言苦衷;還是任盈盈最好,女神形象永駐我心間。

人們很多時候總愛以上帝視角審視個人成長與變化。人生擁有太多未知與不確定,困難、無奈、糾結、痛苦、抉擇等等。追看此劇越久,我愈發覺得岳不群才是有血有肉的男人,他沒有主角光環加持,人物形象與現實生活最為貼近,本人以岳不群六個階段的困境與行為投影為主線,力求讓人摒棄妄斷,拓寬理解,獲得啟發。

(一)背景

廿年前,泰山派、衡山派、華山派、嵩山派、恆山派掌門齊聚封禪台,左冷禪倡議五岳劍派協心結為同盟共同對付魔教。豈料魔教教主任我行此時忽然凌空而出,狂言鏟平五派。正邪勢力隨即交鋒,天門道長敗於向問天,衡山掌門莫大不敵曲洋。

任我行狂妄得意,名門正派無人為魔教對手。此時尚未蓄胡的岳不群卻應聲站了出來,他謙虛的表示想要領教一下任我行的蓋世武功。

雙方交手數回合,岳不群便被任我行飛天貼胸狂踢了十七腳,任我行當眾羞辱岳不群:不學靈巧華山劍法,痴於修煉無用的紫霞神功。

此次較量最終因任我行遭真氣反噬收手離去而結束。眾人皆以左冷禪與任我行打平手,推舉其為盟主,岳不群萬般不甘,亦只能屈從附和其余四派決定。

岳不群敗興而歸,他在華山祠堂叩問,先師留下的葵花寶典殘招何足光耀門楣?自己的武功不及左冷禪,更不提鏟除魔教任我行一雪前恥。

前述劇集內容交待了故事背景:江湖血雨腥風,正邪對立,岳不群勢孤力弱,身兼發揚華山派重任。怎麼辦?岳不群想到的是先師提及的葵花寶典,盡速提高武功。此事可遇不可求。他只能穩妥發育與順勢而動。

(二)守成

機緣巧合,華山大弟子令狐沖在客棧打敗「青城四獸」,調侃青城派鎮山絕技「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岳不群罰令狐沖前往青城謝罪。岳某於此無意聽聞辟邪劍譜的線索。

福威鏢局。

此時的岳不群為人行事穩妥,心細縝密。

一是岳不群非常愛護自己的江湖名譽,令狐沖前往青城謝罪,余滄海稱其不愧為君子劍。

二是岳不群得知辟邪劍譜的消息,立即支走令狐沖,讓其參加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以免風聲走露,枝外生枝;同時,私下安排二弟子勞德諾與女兒靈珊趕往福州探察福威鏢局的動靜。

三是令狐沖前往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大會途中,不顧生死勇救女尼儀琳、與淫賊田伯光於回雁樓共飲、殺死青城派弟子、於群玉院與兩妙齡少女同被共眠。岳不群聞此,一身正氣,從未護短,以理服人,賞罰分明。

四是岳不群在金盆洗手大會上表示願幫劉正風殺掉知音曲洋,解除劉正風家人受害之危。

回歸主線,福威鏢局之人相繼遭到青城派殺害。林震南一家回鄉途中被青城派人馬生擒,勞德諾、岳靈珊將林平之救出,林平之隨後假扮駝背漢乞討為生。林平之報仇心切,差點命喪余滄海與木高峰之手,岳不群見機出手相助,引林平之拜師加入華山派。

在正邪勢不兩立的環境中,岳不群的一舉一動充滿了濃厚的門派體制思維,這既符合江湖生存法則,又顧及了自身名譽。岳某武功經多年修煉,已有小成,比下有余,比起左冷禪與任我行又不足。

(三)變數

岳不群掌控了辟邪劍譜的關鍵人物。他返歸華山後多次要求林平之展示武功根底,實則試探其有無辟邪劍法。

他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索譜心跡。一切只得從長計議。

岳不群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消息不脛而走。他面臨門派內外諸多環境變數。

一是令狐沖在思過崖秘洞習得五派招式破解之法,華山內部比劍輕取師母。岳不群告訴大家華山劍宗與氣宗淵源,一方面告誡沖兒不可學習劍宗歪門邪道,另一方面懷疑沖兒劍法精進背後的原因。

二是封不平與成不憂華山踢館,又遇左冷禪差人傳來盟主口令,逼迫岳不群退位讓賢,令狐沖與桃谷四仙前來解圍;華山派夜遇黑衣人偷襲,岳不群迫讓掌門之位,令狐沖用風清揚教授的獨孤九劍一招刺盲黑衣高手雙眼。岳不群事後詢問令狐沖劍法來源無果,師徒之間不信任日漸加深。

三是岳靈珊私偷紫霞神功為令狐沖療傷,導致秘籍遺失。

桃谷四仙送回傷重的令狐沖,寧女俠(寧中則)與四人交手,險被撕成四塊。岳不群擔心桃谷四仙再次上門找茬,假意上嵩山找左冷禪理論,實則借道避險。

岳不群在武林夾縫中艱難生存。他向來穩妥行事,但辟邪劍譜的線索確實招引太多風險。

岳不群執念氣宗,武功低微。濃厚的門派意識形態思維令其不能靈活應變:氣宗為體,劍宗為用。

華山派這家夫妻店實則外強中干。

於外:一個松散的五岳劍派聯盟盟主之令,便可剝奪華山派掌門之位,簡直奇恥大辱。同時,岳不群不時還要面對劍宗後人奪權拱火;

於內:全派上下幾無人可用,唯一可造的大弟子令狐沖形骸放浪,到處惹事生非,門派還未發揚光大,處理內務已焦頭爛額。再者,岳不群與寧中則對令狐沖恩重如山,但兩夫妻心底還是瞧不上令狐沖的為人處事,前述關系導致令狐沖亦有一些自保的小心思,風太師叔真傳之事保密讓人能夠理解,為何思過崖山洞內的五派招式破解之法秘而不宣。此事可以直接讓華山派實力提升一個檔次。

所以華山派風雨飄搖,岳不群實力衰微,老婆險被桃谷四仙撕成四塊,還要悄走洛陽。屋漏偏逢連夜雨,紫霞神功法寶又遺失了,岳不群連唯一的底褲都沒了。

(四)隱忍

令狐沖在洛陽金刀王家被懷疑偷取辟邪劍譜,姑姑與綠竹翁琴簫合奏幫其洗脫罪名。令狐沖隨後每日前來學琴,岳不群派勞德諾暗中打探令狐沖與辟邪劍譜動向。

返回華山途中,邪派人頻現問候令狐沖公子,藍鳳凰根本不把華山派岳不群放在眼裡;邪派眾人士齊聚五霸崗,岳不群與寧中則暗中觀察令狐沖一舉一動。

令狐沖得識「婆婆」真面目,兩人共赴江湖途中遇見岳不群,岳不群要沖兒殺死任盈盈,令狐沖拒命被逐出師門。

岳不群令狐沖師徒情斷,這似乎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令狐沖時刻以師父師娘養育情誼為重,不失為華山派夫妻店的臂膀,但此人行事浪蕩,不拒奸邪,難以駕馭,說不定哪天為華山派帶來滅頂災禍,華山派勢弱,唯有切割自保。再者,這樣一個登徒浪子,行為不端,武功還不在師尊之下,岳不群怎容得下他。

(五)異化

令狐沖拒絕加入少林寺,路遇向問天同往梅莊救出任我行。令狐沖被困湖底囚室,無意習得吸星大法,內傷痊愈。

岳靈珊與林平之在福州向陽巷老宅找到辟邪劍譜,嵩山弟子假扮魔教中人奪走,令狐沖拿回辟邪劍譜受傷昏迷,岳不群趁機偷走辟邪劍譜。

岳不群得到辟邪劍譜之後的心跡發生了巨大變化。

如何愛惜自己的羽毛?岳不群內心深處長期堅守的道義與行事准則。拿不算竊?為了光耀華山派不算偷學別派武功?唯有天知地知我知。

他嫁禍令狐沖偷走辟邪劍譜,使其成為眾矢之敵,即便寧中則多次質疑;三次欲除林平之而後快,平之隨機應變得以求存。一次重傷未死,咬定大師兄夜刺。一次自話辟邪劍法不值一學,騙過岳不群偷聽。一次幸有岳靈珊及時出現,否則難脫岳不群魔手。

如何施展自己的野心?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岳不群卻婉拒營救定閒師太、定靜師太,靜待恆山派實力減弱。令狐沖率眾赴少林營救任盈盈,岳不群順勢聯手左冷禪,大擺空城計,意欲將邪派勢力一舉殲滅。此期,岳不群殺害定閒、定靜二位師太,嫁禍他人,待武林紛爭四起,坐收漁翁之利。

岳不群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發揚宗門的宏大志向從未變改,但他的初心與手段漸漸走樣。其自以為密不通風的計劃,早在林平之遇刺當晚已然留下蛛絲馬跡。

(六)滅亡

岳不群在少林寺對夫人(寧中則)謊稱眼下五派結盟無法阻擋,華山唯有順勢而為,一來拆穿左冷禪陰謀;二則防止華山派被吞並,力護大家周全;三是自身年邁,一家人可以早日團聚。

五岳劍派合並大會前夜,岳不群又以慈父姿態對待令狐沖,使其感化歸順華山派。安撫好內人與恆山派(沖兒),自宮練劍的岳不群專心對付左冷禪。並派大會上,岳靈珊用各派劍招打敗對手,岳不群以辟邪劍法剌盲了左冷禪,成為五派盟主。

欲練神功,揮刀自宮。岳不群多次鑽研辟邪劍譜,欲火翻湧,口吐鮮血。他十分無奈仰天長嘯:「為什麼?」

五岳並派勢不可擋,此次並派為門派機制的重構,而非稍前信義上的結盟。岳不群武功低微,唯用自宮練劍,提升自身實力,保存華山派,光耀門楣。然此他自知付出極大,半男不女,眾叛親離,名譽掃地。

雖然還有一條路可走,但他不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人。又或者扶持令狐沖與林平之作為代理人,華山派也並非一定會消亡,待江湖廝殺一番之後再出山迎擊,但他內心始終有一個急於自證之我。

岳不群最終選擇了揮刀自宮。他仍然極力維護自己的聲譽。不男不女之身怎騙得過枕邊人,卑鄙行徑怎能不讓林平之曝光。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他登上了權力巔峰。他置一切於不顧。他異化了人性。等待他的結局卻是女兒岳靈珊慘死夫婿之手,夫人寧中則無顏自刎。武林霸業未成,自己被逼吞服三屍腦神丹,受制吸星大法時遭儀琳一劍刺死。

(七)現實

我看《笑傲江湖》岳不群才是主角。令狐沖九死一生,武功超群,時運太好。現實往往並非如此。

一個人天資普通,勢孤力弱,本本分分,說話行事循規蹈矩,身兼組織結構壯大重任,內外憂患連連,偶爾還可能全軍覆沒。忽然上天給你一條挺而走險的捷徑翻身,搏還是不搏?

這是一個問題。

金庸在本故事中用男人的「寶貝」換取事業的「寶貴」,只道世間一切都早已明碼標價,不論愛情還是事業,我們都應保持本心與定力,操之過急的捷徑都屬空中樓閣。

人生中什麼才是最珍貴的呢?我們同樣也應該回答這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