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節,你必須回來一趟。”母親在電話裡近似嚴厲的說。
“為什麼?難道家裡有啥事?”我略帶疑惑的連忙問道。畢竟母親向來溫和,平日裡很少對我這般苛責。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算命先生說你今年時來運轉,我想讓你早點回來給墳上燒點紙,他們好保佑你。”母親笑道。
“嗯,知道了。”聽罷母親有些迷信的回答,我忍俊不禁。其實此次清明假期,我早就作好了歸家的準備,只是未料道今日母親竟還為我帶來了如此笑果。
歸家後,我本打算好好休整幾日,可誰知翌日清晨母親告訴我,她昨夜夢見了我過世的外婆,並認為此乃吉兆,讓我立即同父親一道去菜溪,給過世的外婆燒紙進香。“驅車幾十公里去給過世的外婆燒紙進香?”我心裡默念道,雖然我也有些不大情願,或者說更多的是不大贊同這類幾乎極端迷信的表達方式,但最終我還是尊崇了母親的命令。
一提及過世的外婆,我靈魂深處總會有種失語的慚愧。
自打小我就很少見她,她的容貌於我可以說是最彌足珍貴的記憶,但也正是這腦海中僅有的一絲印象,現在卻會因為自己的不斷否定而得不到最終確認。也或許,我根本就未曾記得過她。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面對這太過於生疏的親密血緣關係才不會尷尬,更不知道自己又有何顏面再去祭奠。她去世時的葬禮,我也未參加……
相較之下,父親的情緒更是難以名狀。我至今都還隱約的記得那年母親描述外婆過世時的父親。他步履踉蹌醉熏熏的仰臥在柴堆之上,滿身酒氣的衣服還沾了些爛泥,任由母親怎麼推拉都無濟於事。最後,母親也只能半笑半嗔的看著他在柴堆裡睡掉了整個下午。父親做為那時我們村裡少有的上門女婿,入贅到我家後,他便很少歸家了,自我憶事起,更是變本加厲。故我不能妄斷也更不敢輕言他所承受的那一切,原本相距千里之外且久未重逢的至親牽掛從渺茫走向了虛無的陰陽相隔,哀戚之至用在這裡也許都會顯得太過於簡單膚淺。
我開車載著父親,內心竟若有股暖流,但願此次掛墳能夠或多或少的讓一些因為曾經的過失而不能擺脫的負罪感得到慰藉,即使這類形而上的奢望會讓人覺得虛無,但我還是祈禱依舊。
今年的這個時節春色有些向晚。已是四月的天氣,還桃之夭夭,其華灼灼,公路兩旁漸欲的花色讓人有些迷醉。
菜溪村低矮新舊混搭的房屋傍河谷而居,起初我還以為這裡住的人家不多,直到我同父親順著河谷步行了五六分鐘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謬誤。畢竟我也僅僅只來過兩次。河谷兩旁近半百的古樹,樹下有任水自由流淌長滿青苔的水缸,田間氾濫的油菜裡時不時的還會和著幾聲犬吠,這一切是多麼的平靜與洽情,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那句“萬物皆有靈”。正當我陶醉於此中之時,看見我和父親的村裡的人總會笑容可掬的問:“這是你兒子嗎。”
不知為何,父親竟然有些閃爍其詞的躲躲閃閃,我不知他是否也同我一樣,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原本應該熟悉可卻又太過於生疏的尷尬兩難。或者還是另有其他……
外婆的墳墓周圍雜草叢生,破敗的有些不大體面,我記得父親曾經說過要好好打理一下,但至今都無下落,可能是父親年勢已高有心無力或者家務繁瑣無暇顧及,只可惜的是唯一能打理的舅舅也于前些年過世了。想到此處,門衰祚薄的悲戚感不禁油然而生。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墳前的雜草,父親就有些不耐煩的開始催促我快些燒紙,他的這般舉動讓我有些不悅,不知為何我總有種想要瞭解父親為何會如此不虔誠的欲望,可又難以啟齒。片刻間,風經過的竹林沙沙作響。這難道是外婆看見我們為她進奉的應驗嗎,可誰又能輕意言明這類輪回轉世與交感互滲的被認為迷信的精神信仰呢。
由於風大,我們的進奉也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我還有些忐忑不安的擔心會引發火災。在此期間,父親給我講述了他兒時在對面山上砍柴嘻鬧的經歷,聽著這些回憶,我跟著他一道體會那段幸福,可返回現實,如今對面山上卻早已是一片遙遠的鬱鬱森森,這時我才悲涼的深刻體悟到,面對時過境遷的故鄉,我們誰又能回到過去。
此刻,我也更加明白了,不是父親不再信仰這種情感依託,只是外婆她的確已經走了很久,而經歷過太多人世滄桑的父親也一直未曾停留,畢竟我們誰都無可奈何,我們誰都要註定活在當下。